———我们这十年

桥上一瞬间绽开了一个

灿烂的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笑容昨天是渐行渐远明天是柳暗花明———《在桥之西》

入秋时，我回了一趟故乡。

还在夏日的某一天，母亲打来电话：“……你姥姥家的房子再过两个月就会拆了，你要不要回来看看？你要是再不回来，可就看不到老房子了，沃华桥北这里所有的建筑都会拆完。”

电话还未挂断，我眼前便出现了一片倒塌的砖瓦，一地的碎片，谁家的墙角生出一簇小花，轰鸣的挖掘机驶过，举起的铲斗带起一阵风，小花就在这风中颤颤地开着。

放下电话，我归心似箭。姥姥和姥爷家的房子，那个长方小院，院子上方有两根铁丝拧成的晾衣绳，绳上晾着四季的衣物，冬天来临之前，绳上还会挂满姥姥腌的白菜。有时飞来几只蝴蝶，掠过墙头姥爷种的马菜花，在绳上停留片刻，旋即飞走。

打开红漆铁门，出了姥姥家，走过那条长长窄窄的小巷，路过一排邻居的大门，傍晚时，有人家的门敞开着，主人在门廊边的厨房，正往稀饭锅里添水。出了巷口往左转便是不很宽也不很长的沃华桥，连接着城中与城北。站在桥上，手摸着粗粝的石栏杆，上方凸起的石粒硬硬的，有些扎手。桥下方是几个拱形孔洞，倒映在水里，桥洞和倒影连在一起，像一个大大的月亮。我时常和朋友一起上学、放学，踩了成千上万次沃华桥的路。这座桥和桥北的一片天地便是我少年时最难忘的回忆了。

这次回故乡，是为了看望姥姥，也是为了看看沃华桥北的老屋。

十月向来天气晴好，今年尤甚。金秋桂香时节，碧空如洗，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大地。秋风乍起，一路的颠簸，想着从前住过的地方要拆了，姥姥也要告别四十年的家，心里不由得卷起一些眷恋和不舍。

再踏上沃华桥，眼见桥下护城河潺潺流动，仿佛载着我的少年时代回来了。沃华桥建于1988年，当时的人们由于生活需要，进城、出城都要路过护城河，人多桥少，群众不免有意见。当地政府体察民意，决定由城建局牵头，再在护城河上修建一座石桥。时任城建局长的沃华同志接受了这个任务，桥修好后，起初是没有名字的。因为沃华局长的家就在桥北不远处，人们相约在石桥附近见面时，不知是谁第一个先说起的：“我在沃华家的桥那儿等你！”说得顺口，一传十，十传百，久而久之，人们就都把这座桥称为“沃华桥”了。到了本世纪初，桥北的民居开始以沃华桥命名和编号，我清楚地记得我姥姥家的门牌是：沃华桥北12号。今天的沃华桥在当地无人不知，无人不晓，是城北与城中相互往来的必经之路。

一年四季，沃华桥上都是一番热闹的景象。桥上行人络绎不绝，赶上早晨上班、上学的高峰，前面的人偶尔动作慢了，挡了路，后面的电动车、自行车们一个劲地按铃催促：“能不能快一点哪？”有时候电动车头碰到了前面那位，他回头正欲发作，突然发现是东边的邻居，两人相视笑道：“是你啊，送孩子上学？”“是啊，今早起晚了，孩子都要急坏了。”“来，让你先走，上学别迟到了。”“好嘞，我先走一步，今天中午我家做红烧肉，回头给你端点尝尝啊。”电动车从人缝中挤出，绝尘而去。

这是沃华桥的早晨，太阳初升，喧闹声声。桥头那家小店也开门了，小店的前身是个小摊，店主家就在河边，闲时在桥头卖一些针头线脑，日用商品。店主是个瘦老头儿，爱说爱笑，和谁都能聊两句，加上他家卖的东西又不贵，邻居们都爱光顾他这里，几年光景下来，就成一个小店了，索性弄了块匾写着“桥头商店”，挂在门头。店面虽不大，里面摆着各种调味品、零食、饮料、香烟和生活用品，看起来能放的东西有限，但基本上邻居们想要的，它都有。沃华桥附近谁家卫生纸没了，或做菜少了油盐酱醋，都会去小店里买。小时候我经常给姥姥和姥爷跑腿。有时，姥姥正炒着菜，递给我五块钱：“去，到桥头小店帮我打瓶酱油。”或者姥爷要抽烟了，让我给他买包烟。我通常都很乐意。颠颠儿地跑去，店主见缝插针地逗逗我，问我今天中午吃什么，开玩笑问我姥爷怎么还没戒烟。我买到了东西，再一溜烟跑回家，除了会得到口头表扬，还会有找的零钱作为奖励。

大约是十年前，小店交给了店主的女儿，人们路过店门口，听到里面传来的流行音乐，新店主和小女儿坐在柜台里看电视，间或向店外经过的熟人打个招呼。到了上午，小店旁边卖辣汤、包子和炸油条、糖糕的摊子收了，摊主闲下来，和店主聊聊天，店对面修雨伞和配钥匙那位摊主腿脚不好，隔着马路聊几句。人们说说小城新闻，新来的县长何许人也，县里最近招商引资要在城郊盖起一片工厂，没准将来我们这片也要拆掉盖高楼，大家都能住进大楼里，讲到兴起，众人一面憧憬一面大笑，摊主们靠着墙根晒着太阳，脸上是满足的神情。

回忆渐渐缩短了时间的距离。桥下的护城河静静地流淌，河上浮几片落叶，河边的梧桐生得高大挺拔，葱葱茏茏的枝叶遮住了蓝天。河对岸，桥南边的新高楼几年前就盖好了，里面已住满了人，眼看着，拆迁势不可挡，确实是要拆到桥北了。桥头贴着告示：沃华桥北棚户区改造公告。昔年住过的房子和院落都在改造的蓝图里。我走过沃华桥，原先经年累月踩踏下，凹凸不平的桥面已经修整一新，桥上的栏杆也已换成光滑的石灰岩，凭栏远眺，手触到石栏杆的时候再也不会觉得硌手了。人们说还会对沃华桥进行大修。不过是十年，早点摊均已不见。取而代之的是几家蛋糕店，水果店，还有 “沃华桥土菜馆”，大堂内三两的客人在闲坐话家常。桥头商店也在，早已是“桥头小超市”了。里面一排排新货架，一眼望去货物满满当当地摆着。女店主坐在收银台处，低头看着手机，眉眼是以前的模样，走近前，她听到声音抬头和你打招呼，才发现，原来是店主的女儿。

转过三个巷口，再进去一个巷子，那头就是姥姥的房子了。想象中的废墟之地并没有出现。邻居们搬家的进度不一。有的已人去屋空，有的大门敞开，灶间传出炖肉和蒸馒头的香气。推开姥姥家的红漆铁门，母亲和我的阿姨们正在整理东西，晾衣绳已取下，头顶的空间大了许多。姥姥坐在轮椅上等我，我走过去，蹲下来告诉她，我回来了。

趁着天色还明亮，我们推着姥姥出去走走。路过邻居家，有的老人已不在，新主人和我们虽彼此陌生，但都微笑着相互点头示意。桥头那家卤菜摊出来得挺早，家人在思忖着买点什么回去当下饭菜。不时开过一辆汽车，路过买卤菜的行人身边时，小心地放慢了速度。不远处的河边，一个大型停车场已初见雏形。

秋日的阳光照在护城河上，河水依旧静默不语，欢快地向前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