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秋已然许多日了,校园里先前浓郁的桂花芬芳如今也已淡退而去,昨夜是久违的缠绵的微雨。早晨惺忪时分,并未见阳光透过未掩的窗帘,窗外是湿漉漉的雾泽。
也许要不是因为课程有意的指引,许多人这大学忙忙碌碌的四年一次也不会踏足这个神秘的地方。图书馆六楼是古籍特藏阅览室,若非专业要求等等,一般同学老师也不大会参观至此,大多停留在底下几层的自习室里读书学习。
因这门《中国古典文献学》的选修要求,我和室友相伴来到这里。偌大宽阔的藏书室,一排排望不尽的书架安放整齐。装潢与陈设与二三楼并无太大不同,只是书架不再是普通的冰冷的钢铁架子,都换作红棕色的木质书柜,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见一本本紧密相靠的厚实的大型古书、读本,光是形制就已经让平日里只翻阅畅销书的我们望而却步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此刻,我与它们近在咫尺,却好像近乡情怯、不敢叨扰,只带着那样一点不足挂齿的小小学问而来,面对浩瀚如烟的过往千年的历史经典,深感惭愧、不安。我静静地踱步,寻找我熟悉的书脊印字,在所有简短有力的概括里选择了稼轩和他的酒,属《古典诗歌研究专刊》中的一期。
说起宋词,怎能不道苏轼和辛弃疾,除了一直以来奉为信仰的东坡先生,我还特别喜欢稼轩。“弃疾”这样否定式的名字在小时候第一次接触时便觉得尤为特别,后来听闻他一生壮志报国,是个驰骋沙场的英雄,便尤生敬意;不曾想英雄私下,亦有着“幼安”这样温软的小字,笔下除却“醉里挑灯看剑”的刀光剑影,还有“蓦然回首,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”的款款柔情。
我时常想到伍尔芙,我赞同她说的那句“伟大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”。她在《一间自己的屋子》里说道,
“这样一来在我们每个人当中都有两种力量在统辖着,一种是男性的,一种是女性的;在男性的头脑里,男人胜过女人,在女人的头脑里,女人胜过男人。正常而合适的存在状态,就是在这二者共同和谐地生活,从精神上进行合作之时。”
在我擅作主张的理解里,他亦是这样一个深厚的灵魂,驾驭着有限却始终精神抖擞的躯体肉身。在文字和时光的交替的流转穿梭里,来到千年以后的新世界、新人间,恒久不灭。他高歌要“了却君王天下事,赢得生前身后名”,以小窥大,像这样太多太多的有名无名之辈,将自己平生所见所闻所得悉数成文,黄土之下是所有历史智慧的灰烬,图书馆的方隅之地让前人后人暂缓宽心,余温犹在。
打开柜门的那一刻起,就是重启了尘封千年的古老的记忆。那是老旧木架的沉香,还是古书旧物的遗韵,斑驳略皱的旧书边边角角都布满泛黄的印迹,和那些出版新鲜、装帧精美的新书对面而立,像老者慈眉善目的关怀。
第二本取下的是《楚辞补注》,陈旧的泛黄的纸张,从右向左的装帧,翻开来尽是古书的排版,上下、左右,方方正正、框框列列;深黑色的加粗大字“帝高阳之苗裔兮,朕皇考曰伯庸。摄提贞于孟陬兮,惟庚寅吾以降……”,初中时期要求朗读背诵的篇目今天读来依然朗朗上口,除却昔年为了应付考试的一通担心,今朝更是可以自由地品读,而不用担心哪一出算是自己的胡扯而扣分逗留,屈子当真是天才般完美的人物。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,夹杂了那么多细密的小字,全都是从前学者留下来的珍贵的注释解读,代表了那个年代高水平的理解与指导,对于我们今天与未来所有的研究都有至关重要的帮助。
我与他们相隔千年,此刻,我们好似对面而识,可闲话巴山夜雨。
蓦然才发觉,窗外细雨点点,飘摇的秋风微微,吹动了桌面上古书柔软的纸张,好像从前听得谁说过,若是世上真有天堂,那该是图书馆的模样。然后在这藏书百万的地方,古籍特藏室又是其中最静谧、最遥远、也最有灵气的地方,虽是鲜有人至,但也不难理解,想来沉溺古书世界,与静谧的时空、古人对话本就是一桩太需要时间与磨性子的事情。
“赌书消得泼茶香,当时只道是寻常”,若是寻得了此间乐趣,纵使无人作伴又有何妨。如此想来,这倒是算是发掘了一处新的秘密基地,少有叨扰,多得是自由和宽广;就连图书馆的老师也问起,
“今天你们都是一起来的吗”,我说算不上,但应该是同专业,都是经过老师提醒来这里翻阅古籍。她说,难怪,平日里不见什么人来特藏室,今儿倒是来了好些人。
说的是实话,很好理解,却也有些无奈。诚然大多数人都觉得它们是繁冗且枯燥的,密密麻麻,深深浅浅的都是文字,甚至不同于往日平常的阅读习惯,纵向的目光在古老的书页上下移动。似懂非懂,玄之又玄。
然而文化之瑰宝,却需要我们更多的人去钻研、去沉淀,理想和现实的距离往往相隔了太多的坎坷,有心之人就可以通过爱与选择去将其实现。江上清风,山间明月,所遇皆所得。对于偶然到来的一间平凡的屋舍,在今天以前你不会知道它有那么多无私的秘密,秘密是鲜少有人懂得理解的秘密,无私是它从来没有刻意真正地设立障碍去阻拦灵魂的相遇相见。
良久的午后轻飘飘地拂去,就像古书重启,尘埃散去。
我将厚重的大书和脆弱的小集子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柜原处,掩上柜门。准备离开的时候,又回望了一眼身后,一切照旧,未关的窗,轻摇的风和帘,深红色的木架桌椅,走动的不停的寻找的人,静默的封锁的书……和我来时一般模样,我走的时候他们也不曾改变。这样,我便不曾亲眼见过特藏室完全意义上的冷静孤寂,它有着的仅仅只是不为人知的谦逊和从容。
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,在这一刻,我却无比相信我的眼睛,我要我的眼睛去相信我的心,相信我们始终在静默的长河里做羁旅的人,相信国学的文化深厚而有无穷的智慧与力量,在所有文化的战争与精神的讨伐下它不朽不灭,万般辉煌,相信离开的从未离开,相信到来的终会到来。
我与屈子、稼轩,还有诸位先生,我们约定着,还有太多的时日,继续畅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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