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许我该叫你生活，一个俗气又笼统的名词，但请原谅我，在下面的这些心里话语里面，我不会用到这个含混的概念。因为于我而言，你无处不在，却捉摸不定，像幽灵一样。人人都在说你，劳苦之人匍匐在你脚下，祈求于你，希望得到你的厚待；艺术家对你发起叩问与反抗，迷惑不解，或是信誓旦旦；还有更多的人，在你制造的泥潭之中，浑浑噩噩度过一生。

除此之外我便无法具体去表述你了。

第一次意识到你的存在，是我在七岁的时候。那一年，母亲悄无声息地离开我，我得知音讯就跑去车站，撕破喉咙地喊她，她却头也不回。我喘着气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。第一次，我感受到你那庞然的身躯罩下来的暗影，然后四处蔓延，我发疯似的想将你推开，却发现整片天都被你染得阴沉阴沉。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我记得那天下了大雨，姥姥将我抱回家，换下湿漉的衣服。安稳的灯光下，姥姥摆了满桌子的菜，口中催促：快吃，快吃。我蜷在姥姥怀里，默默流泪，我知道，从此就她跟我度过漫长的童年与少年时代。

很多年后我突然在想，那天晚上你一定躲在某个角落，暗暗观察，眼神里几许柔光。当然，这是后知后觉，因为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我一直都以为母亲的缺席是你入侵我心灵的暗道，觉得你无比可恶。

在学校里，看着满操场追逐打闹的孩子，内心落寞。我知道，偏偏只有我意识到你的存在，而且就在我的身旁，心里起了畏惧。而他们什么都不顾，不用考虑母亲的突然离开，不用担心姥姥卧病不起。即便你给他们捅再大的篓子，他们的肆无忌惮依然无可动摇，你的存在依然被无视。

是因为懂得，故而沉重。

初中起便寄宿在校。

小城的冬天风雪不断，夏天有湿而重的雾气，彼时身体孱弱，每天早上天未亮就起床锻炼，内心里是无法承受的寂寞。我只有伸展肢体不顾一切地跑步，一步步趋向体能的极限。

我知道，我必须强大，用身体建筑起坚不可摧的墙，抵御你的所有攻势——情动的煎熬、成长的鞭策、孤独。

我想，所谓青春，不过是你挂出的掩人耳目的色彩，掩饰不住你虚无的本质。你给人生安排的是一条通向未来的黑色隧道，一段漫长而艰难的征战。也许来自自小便有的敏感与自我专注，你在我面前的一切伪装都不过是一场场的把戏。而我该做的，也只有挺起胸膛与你对抗，面对面，对质虚空与黑暗。

便是这样的自不量力与幼稚可笑。

他们都说这是一种悲观的人生态度，但我陷入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悲观，一种自我沉沦。与他人盲目激进的挫败后不同，我的绝望则像一滩死寂的池水。夜间躺在床上，听任孤独一点点侵蚀心灵的墙壁，甚至连简单的打发也觉得无力。

唯一的好习惯便是阅读、写写划划——无病呻吟的发泄。

坐下来书写时的安静，让人摆脱了所有，包括你的困扰，我甚至还可以用文字这微弱的武器对你进行审视，让内心自我的存在感散发成光，散发成温暖，抵御你建构的牢笼里的阴暗与冰冷。

是的，有人说你是一张网，但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讲，你是炼狱。

也许长大的标志是一种支配力，尤其是对你的支配力。

今我已迈入了生命的第三个十年，逃出无数的桎梏，开始各种各样的奔走。心中是这样一种向往：铲除你在我心灵里构造的牢笼，由我自己来建立起新的秩序与体系。逃出肖申克固然重要，但我更渴望重构一座自我支配的肖申克——时间意义上的体系，换句话讲，也许该叫人生。

人生确实应该支配着你，四处奔走，踏遍无数尘埃。只是长期与你为敌，也未免让人心生疲倦。饮尽这战场上的沙尘，我倒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坐下来谈谈。

诗人海子曾写了一句让世人烂熟于心的句子：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。

有一天，我也会有我自己的海景房。阳台上，面朝大海。

而你，化身孤独，坐在我身旁。

沉默，亦或举杯对饮。